醉意阑珊时,我梦回锁阳古城。

多少次,我想写它却一个字也没有写过,我和一粒沙子一样,深陷在锁阳城不尽的空荡和忧伤之中,在我心中锁阳城变成烟云般浮动的纸中城邦,无法与它对话以及叙述对它的感受。

9年前,一个秋风萧瑟、百草枯萎的日子,我随兰州大学地理系教授、中国科学院院士李吉均去过锁阳城。同行者中有杨根生教授和他的学生,这是一个由兰大地理系三代人组成的考察队,李吉均是杨根生的老师,这个有师生关系组成的团队充满了亲情,但却不乏对科学研究的严谨。杨根生和我是忘年交,他曾作为巴丹吉林沙漠考察队的顾问,指导过我们。我一直戏称他是“沙漠之虎”,他一生都是在和沙漠打交道,他全部的欢乐来自于沙漠。他能如数家珍地讲出每一座消失在沙漠中的古城废墟的今生来世。此次去锁阳城是为了考察人类与沙漠的关系,浩瀚的沙漠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,人类的很多文明诞生于沙漠而又消失于沙漠,锁阳城就是其中的一例。锁阳城被沙漠包围着,沙漠像黑暗一样漫延,它的四周城墙被风沙蚕食侵剥得七倒八歪,破败不堪。在去锁阳城的路上,到处可见生态退化的痕迹,枯萎的黄叶像恶作剧的小孩吹口哨发出的声音,汽车过后,路上扬起的尘土像一条翻腾的黄龙,大片的农田被沙漠分割包围,眼前荒凉的景色似乎没有尽头,进入眼帘的全是风沙红柳和黄色戈壁,一路上,真有点“马蹄南去人北望”的悲凉感觉,格外体会到生命的恐惧感和无助感。

也许是这种强烈的感觉抑制了我的写作欲望和无法表达的情感,锁阳情结成了离愁别绪的象征和悲壮凄凉的混合物。

9年来,它像一尊幽灵般的雄狮,在脑海游荡,我却抓不住它。

这是一个被古代诗人遗忘的地方。古诗中有对阳关、玉门关、嘉峪关的无数诗句,却没有留下几句锁阳城的诗句。那么它到底为我们今天留下了什么。锁阳城不是留在诗行里,而是留在风沙的行列里。在我心目中,锁阳城要比阳关、玉门关、嘉峪关厚重许多。锁阳城是城,三关则是关,城和关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。城要比关大许多,城也比关有更多的故事,可是,锁阳城却被淹没在了千年的历史尘埃中。

锁阳城原名苦峪城,离瓜州县(原安西县)城75公里的沙滩上,主城南北长米,东西宽米,除主城之外还有四个瓮城,城墙为黄土夯筑而成,一条南北走向的城墙把全城分为东西两部分,东城较小约1.7万平方米,据说是当年的将军及其家属居住的地方,西城较大,约16万平方米,城区人们的活动主要在西城,城周围有关厢、马厩、练兵场,城的西北角有两个关战俘的牢房,城外有一处塔尔寺的遗址,塔身为白色,城里断壁残墙,遍地是破碎的瓦砾和拳头大的石,地上长着红柳和沙生植物,城西北角有一个高大的点将台,还有一处是铸造兵器和炊灶的遗迹,周围有一大堆积炭物。

我在城中徘徊,同行者还有新华社摄影记者武斌,我俩沿着城墙走了一圈,此时已是下午5点钟,落日的余晖照在断壁残墙上显得十分辉煌,这种辉煌更增添了古城的沧桑和凄凉,此刻的锁阳城仿佛是一位久已废弃的君王。放眼四望,南边的祁连雪山泛出银色的光芒,天空中乌云滚滚而来,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,突然变得灰暗起来,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,狂风过后,太阳又出来了,我们顺着杨根生手指的方向望去,城外的田野里隐隐可见田埂的痕迹,杨根生介绍说:锁阳城属于疏勒河流域,古代这里阡陌纵横,灌溉体系十分发达,是有名的垦田屯兵之地。锁阳城之所以称为城,就是因为它具有良好的发展农业的条件,这也是古代帝王钦点作为军事重镇的原因,当然这也是锁阳城在战略位置上比三关更为重要的原因。锁阳城始建于汉代,兴盛于唐代,衰落于宋代。这里曾是仅次于敦煌的热闹繁荣之地,当年,这里军马走卒,商贾僧人,人流如织,货物丰富,是中原与西域的中转站之一,如今放眼四顾,却见不到一个古人,就连飞禽走兽也见不到,荒天漠地之间,显赫的一座名城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历史概念。

风在嘶鸣,云在嘶鸣,我站在风中只觉得时光、岁月、历史、战争、亲情从城的四周而来,涌满了我的全身,不由然一阵颤栗。阳光下,那依稀可见的田埂蜿蜒而去,一直伸进祁连山的怀抱。那是龙的脊梁,还是士兵的刀剑?在刻画历史,诉说往事,还是在荡涤尘埃,书写史诗。时空随风而逝,繁华化为灰烟,祁连雪风沉默,风沙激扬悲怆,只有城中的小草在歌唱、在跳舞,它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历史沧桑。俱往矣!无边无际的沙海里埋藏着多少生与死的悲壮史诗?

我喜欢去搜寻和聆听民间传说,锁阳城有一段历史传说,唐代名将薛仁贵率部西征时,在苦峪城中了埋伏,被哈密国元帅苏宝同围困在城中,大唐的军队多次突围都被挡回,只能在城中苦守,城中的粮草越来越少,老将程咬金临危请命奋力冲出城外到长安搬兵。程咬金走后,薛大将军命令士兵节衣缩食,士兵饥饿难挨,挖草根、树皮充饥,无意中发现田地里生长着一种和胡萝卜一样的植物名叫锁阳,可以食用,将士们就靠这锁阳一直坚持到程咬金和援兵到来。之后,苦峪城就改名为锁阳城。有关锁阳救了大唐军队的事无证可考,但是薛仁贵樊梨花比武招亲的事却是真的。大唐帝国非常重视锁阳城,曾经以它为战略支撑点,抗击吐蕃。初唐除薛仁贵外,还有张守圭、章怀太子、索勋、李昌等先后任瓜州刺史,那时锁阳城是河西最西端的最高军事行政所在地。老百姓总是通过民间传说表达美好的愿望和对往昔辉煌的怀念。

夕阳下的锁阳城给人一种苍凉。雄浑的美感,这种美是缥缈的幻觉的美感。点将台废墟上仍然弥漫着战争的烽烟,它映照出将军和戍边将士的身影,刀剑的碰撞声在夕阳下回荡,红柳化作了血色的场景,边关的城池里聚集着不去的灵魂,大地一片血色,更感到一种历史的悲怆意蕴——雪山血红,沙碛如苍,金石裂变,孤魂野鬼,万物荣衰,历史在辉煌与梦想中轮回。到了晚清,锁阳城沦落为大漠中的一座土城,城南的瓮城——曾经的凯旋门如今仿佛是一只哭瞎的眼睛。

我以审视的目光扫视着锁阳城,锁阳城用慈祥老人般的目光看着我,在对视中历史和现实不期而遇,那种来自于古城的文化底蕴,深深地震撼人心,什么是民族,什么是人生,仿佛每一粒沙子都在回荡着同一个答案。

天色暗下来的时候,我们走近城外的一个大坑,据说这里是埋葬阵亡将士尸首的坟场。风在为幽灵祈祷,古来白骨无人收,惊魂一瞥时,天地间传来不屈的吼声,征雁横空,声声凄凉,思乡的士兵永远地留在了大漠之中。锁阳城外,还有多少不归的孤魂?一座古城功名是由数万将士白骨铸就。

锁阳城孤悬大漠,玄奘取经从这里走过。城外的佛塔在旷野中显得格外高大,游客们还能从城内外挖出开元通宝等唐代的器物。民国时期在城外的佛塔下挖出半截唐代石碑,虽字迹模糊,但仍依稀可见“大兴屯垦,水利疏通,荷锸如云,万亿京坻”的字样。城中有一口老井,井旁有一棵柳树,似乎这里从来都是平静的,战争硝烟散去的古城的宁静使人窒息,我们在夜色中匆匆离开了古城,大漠孤烟长河落日,祁连雪晴,狼烟烽燧,统统都被黑夜吞噬了。

作者:杨重琦

编辑整理:魏鸿娇

审核:唐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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